刘明德:谈 “从 肝 论 治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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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发布时间:2017-12-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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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代医学家张景岳指出:“造化之机,不可无生,亦不可无制,无生则发育无由,无制则亢而里害。”人类在自然环境中生存,不仅从自然界摄取氧气、水和各种营养物质,而且体内脏腑不仅各司其主(即心主血、肺主气、肾主水 脾主运化、肝主疏泄等),同时相互促进,相互制约,相互配合,以保持人体内环境与外环境处于不断调整的动态平衡之中,以完成生命的发展过程。这就是建立在中国传统文化上的中医对人体生理认识的基本概念。
中医认为肝属木,性升,喜条达,主藏血。《内经》称其为“将军之官,谋虑出焉”,而且一病即累及他脏,临床论治亦有“治病能治肝,则思过半矣”之说。笔者临床多年亦深有体会,今选文试述如下,不到之处,敬望争鸣。
一.肝有调节脏腑十二经气化之机能
“气化”一词中医泛指生命现象,诸如心主神明,主血,肺主气,司呼吸,脾主运化,统血,肾主水,藏精,以及日之视、手之摄、足之步、皮之知冷热痛痒等,均为气化表现。
肝以血为体,以用为阳,临床上称为“体阴而用阳”,其气化不仅表现为对血量的调节,以保证周身需要,而且其刚而喜升喜动之性,又能促进和调节各脏腑之气化机能,故肝气舒,清阳得以上升,头目始能清醒;肝气舒,脾胃运化正常,水谷始能消化吸收;肝气舒,心火得济,心神始能安宁;肝气舒,肺气得以肃降,呼吸始能平顺;肝气舒,肾精得以补充封藏,肾水得以气化输布。至于六腑的功能,精、神、津、液之输布,均赖肝气之调达而运转。李东垣曾说:“胆木春升,余气从之,故凡脏腑十二经之气化,皆必藉肝胆之气化以鼓舞之,始能调畅而不病。”这里所言之“鼓舞”,应理解为促进、制约。今日所了解的心跳、呼吸、体温、血压以及血脂、血糖等,均应在中医肝的疏达调节之内。近年来有人提出肝之疏泄实指对西医植物神经功能的影响,可予参考。
二.肝病必延及他脏
清医学家李冠仙言:“人之五脏,惟肝易动而难静。其他脏有病,不过自病,亦或延及别脏,乃病久而生克失常所致,惟肝一病即延及他脏。”《类证治裁》云:“凡上升之气,自肝而出。肝木性升散,不受遏郁,郁则经气逆,为嗳为胀,为呕吐,为暴怒胁痛,为胸满不平,为飱泄,为瘘疝,皆肝气择决也。”肝喜条达而恶抑郁,若因情志不舒而生郁,言语不投而生嗔,谋虑过度而自竭,致肝失其常性,升之不息为风阳,抑而不适为郁气,进而化风化火引致他脏病变。如:乘脾(肝脾不和)导致腹胀、腹疼,呕吐、泄泻;侮肺(木火刑金)致咳嗽不已;冲心(母病及子)而悸动不安;伤肾(子病及母)致二便失调、眩晕、耳鸣。病久伤及肝之阴血,血不荣筋,而四肢拘挛抽搐等。至于胆、胃、大肠、小肠、膀胱的病变,亦常由肝病引致。
中青年女性由于月经、胎、产的生理特点,情志易于激动,常致肝气不舒,而见气结气逆气乱的病变。且因胎产哺乳,数伤于血,使肝失所养,气遂横逆,故常见月经失调、痛经经闭,带下诸病。
男女年过中年,性格有所变化,情绪易于激动,出现焦虑、忧郁、猜疑、疑病等,西医称为更年期综合症。中医认为此时年近花甲,肝肾俱亏(乙癸同源),肝气易郁,肝阳失于涵养而致。
三.治肝之法,主在疏达
综上而述,肝有调节脏腑十二经气化的机能,又惟肝病必延及他脏,历代在治肝之法方面亦多有记述。早在《内经》即有“肝苦急,急食甘以缓之……肝欲散,急食辛以散之,用辛补之,酸泻之”和“木郁达之”的论述。《金匮要略》更提出“见肝之病,知肝传脾,当先实脾”之法。《知医必辨》在此基础上增加急则泻其子(心)、虚则补其母(肾)、清金(肺)、平胆、泻肝以及潜阳六法。至《王旭高医书六种》,将治肝之法发展为疏肝理气、疏肝通络、柔肝、缓肝、培土泄木、泄肝和胃、泄肝、抑肝、熄风和阳、熄风潜阳、培土宁风、养肝、暖土以御寒风、清肝、泻肝、清金制木、泻子、补母、化肝、温肝、补肝、镇肝、敛肝、平肝、散肝、搜肝、补肝阴、补肝阳、补肝血、补肝气等三十法,可谓集肝病治法之大成。但在这三十法中有些治法有相近之处(如泻肝与泄肝),有些则属于兼症的治法(如暖土以御寒风、培土宁风),故近人又删繁就简,归纳总结为疏肝、柔肝、清肝、泻肝、镇肝、平肝、补脾抑肝、补肺制肝等八法。肝为风木之脏,其性刚,主升主动,泻之必伤其性,补之必滞其升动之气,至于镇肝法更应慎用,即是肝阳上亢,风火相煽,需用镇潜泻肝之法,亦需配合滋养肝阴(血)之品,于刚劲之中得以柔和之体,遂其条达畅茂之性,使肝气得顺,肝郁得舒,上亢之阳自降。或单用镇泻之法,当掌握得当,中病即止,不可过剂。肝病必因肝气滞郁而生,治法虽有三法、八法、十法、三十法之分,但疏肝之法当为主法。因肝气化风、化火、乘脾、侮肺、冲心、及肾,或上亢,或横逆,终因肝气滞郁而起,镇、潜、泻法只能治其标,而疏肝之法才能使肝滞郁之气得舒,恢复肝条达之性,风阳则必成无本之木而自消,故疏肝为治肝之本法。
四.选药组方,当和柔共济
辨证立法、选药组方,必须环环相扣,紧密结合,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。尤其是选药组方,理论上虽有君臣佐使之分,但临证应用不外增强疗效、减低副作用二者。至于兼症的施治,则按与主证有益则考虑,与主证无益则暂不考虑原则取决。
肝为刚脏,喜散而恶敛,喜条达而恶抑郁,治肝之法疏达为主,选药组方原则亦如此。《类证治裁》载:“故诸病多自肝来,以其犯中宫之土,刚性难驯,挟风火之威,顶癫易到,药不可以刚燥投之……夫肝主藏血,血燥则肝急。凡肝阴不足,必得肾水滋之,血液以濡之,味取甘凉,或主辛润,务遂其条畅之性,则郁者舒矣。凡肝阳有余,必需介属以潜之,柔静以摄之,味取酸收,或佐酸降,务清其营络之热,则升者伏矣……大抵肝为刚脏、职司疏泄,用药不宜刚而宜柔,不宜伐而宜和。”
疏肝古方首推《和剂局方》逍遥散。此方遵《内经》治肝三法(辛以散之,酸泻之,甘以缓之),选柴胡辛散疏导之性以解肝之郁,选白芍酸敛柔和之性以养血柔肝,选甘草甘缓之性以缓肝之急,又用薄荷以增强柴胡疏达之功,用当归助白芍以养肝之阴血,选煨姜、茯苓、白术培土以实牌。全方即顺肝条达之胜,以发其郁遏之气;又伍养血和营,补肝体以利肝用;更用补脾助运之品,以御木乘。选药和柔共济,立法考虑周到,堪称临床治肝名方。
《景岳全书》柴胡疏肝散,为肝郁失疏,气滞血瘀,致胁肋疼痛、寒热往来、乳胀痛经等症而设。方中柴胡、香附、枳壳、陈皮疏肝行气为主,川芎活血行气为辅,佐以白芍柔肝养血,炙草和中缓急,调和诸药,共达疏肝行气、通脉止疼、止寒热之效。
《丹溪心法》越鞠丸,方用香附、川芎、山栀、苍术、神曲五味,用治气、血、火、痰、湿、食六郁。但六郁之中气郁为本,血火痰湿食五郁均随气郁而生,故用香附为君以行气解郁,辅以川芎活血,栀子清热,苍术燥湿,神曲消食,使血随气行而活,火随血活而熄,湿随气行而去,痰食之郁随湿去而化,六郁随肝脾调畅而消。
他如《伤寒论》小柴胡汤、四逆散,《金匮要略》半夏厚朴汤,《景岳全书》四制香附丸,《济阴纲日》加味乌药散,《丹溪心法》左金丸,《济生方》延胡索散等,均为疏肝解郁之良方,临床当据证选用。
总之,肝病虽多变,但其病机本郁;治法虽众,以达为主;用药不宜刚而宜柔,不宜伐而宜和。正如《临证指南医案》所言:“(治肝)若过郁者,宜辛宜凉,乘势散之为妥;过升者,宜柔宜降,缓其旋扰为先;自竭者,全属乎虚,当培其子母之脏。”再者,选用古方,亦需灵活加减而用,可师古之法,而不泥古之方,另选药组方,方合中医辨证施治、圆机活法之理。
五.常用十味疏肝药临床体会与五解汤简介
柴胡:味辛苦,性微寒,有解郁疏肝、透半表半里以泄热邪之功,最宜肝郁气滞有化热之兆,取其辛以散郁、苦寒以胜热之意。有热,配薄荷叶以清散热邪;无热,伍白芍、甘草以缓其苦寒之性。柴胡为疏肝强品,肝气虚竭不可选用,以犯虚虚之误。
郁金:味辛苦,性寒,有解郁疏肝、祛瘀止痛之功。临床常配生地,丹皮、栀子,用治肝气郁结、化火上逆而致吐血、咳血、衄血、胸胁刺痛等。还可用其辛开苦降之功,配远志、菖蒲、半夏等,治疗母病及子所引起的惊狂、癫痫、湿浊蒙闭清窍等。此外,还为治疗急慢性胆囊炎、胆石症之良药,常伍枳实、乌药,金钱草而用。
香附子:味辛微苦,性平,为最常用的疏肝开郁药,有主一切气之称,常与柴胡、郁金、青皮、木香配伍,治疗情绪不畅、肝气郁滞所致之脘腹胀满、胁肋胀痛等。香附又为妇科良药,常配合当归、川楝子、乌药、小茴香,以理气调经。
青皮:味辛苦,性温,其功除舒郁降逆外,重在破气消滞以平肝。临床舒肝常配香附、苏梗、厚朴,消滞常伍槟榔、木香,川楝子。舒肝用治胸膈胀满,胁肋胀痛,消滞用治胃脘痞满、纳呆等。
木香:味辛苦、性温,气味芳香,除疏肝气外,尚能和脾气,泄肺气。临床能定痛,化湿,以畅利三焦,防滋补品腻滞之性。
川楝子:味苦,性寒,主治肝气郁滞而引起的胀痛满闷等,临床以配青皮、香附为主。川楝子亦为治疝痛要药,常与吴芋、乌药、小茴香配用。
乌药:味辛,性温,为温性疏肝解郁药,有辛开温通、顺气降逆、散寒止痛之功,常与良姜、小茴香、川楝子相伍,治疗肾间冷气波及肝经所致之少腹攻痛、疝气疼痛、睾丸坠痛等。
菖蒲:味辛,性温,芳香之气较浓,虽临床用于开通心窍,聪耳目,发声音,但其辛温散郁之性亦可用于肝气滞郁所致胸腹胀闷、腹痛吐泻,以及气郁所致心悸、善忘、精神不安等,临床应用常配合厚朴、半夏、陈皮、藿香等。
檀香:味辛,性温,为理气开郁之品,升中有降,偏于宣散,常配丹参、百合,一气一血一和,用治气滞心腹疼痛以及胸痹等。
太白米:又名假百合,为秦岭主峰太白山生长的生(草)药,味辛微甘苦,性温,功用与砂仁近似,有利气和胃止呕镇痛之功,用治肝气犯胃所致的腹胀、呕逆、疼痛等。
以上十味仅为疏肝解郁药之一部分,做为代表药,亦可看出疏肝之外,尚有偏于升阳,有偏于降气,有偏于泄热,有偏于温通,有偏于消胀,有偏于止痛者,临证当细加选用。
笔者临床常以郁金、香附子、菖蒲、半夏、乌药等为从肝论治的基础方,名曰五解汤,临床若见胸胁痞闷、暖气、腹痛泄泻等肝脾不和之症,加藿香、厚朴、二花、防风、川楝子等以疏肝健脾;若见呕吐吞酸、胸胁满痛等肝胃不和之症,加枳壳、苏叶、木香、竹茹、甘松、太白米等以疏肝和胃;若见胁痛连背、呃逆不食、口苦、大便不畅等肝胆气郁之症,加金钱草、枳实、莪术、川楝子、酒军以疏利肝胆;若见眩晕耳鸣、烦燥易怒等肝阳上亢之症,加桑叶、菊花、白蒺藜、夏枯草等以平肝降逆;若见表情淡漠,语无伦次、食少纳呆等肝脾俱郁、结而不化之症,加远志、陈皮、枳实、木香等以理气开郁。
总而言之,肝气疏达,十二经脏腑得以调畅而不病,肝气滞郁,必累及他脏。治肝之法虽多,以达为主;药味虽众,以和为贵。而且临床更应注意,疏而防泄,柔而防滞,和而防变,镇泻而防过,组方务使其“巧”。
(刘明德,中医主任医师,陕西省中医药科技开发研究会常务理事,王焘研究分会主任委员)